魏长乐深吸一口气,这才缓步走进屋内。
一进屋内,里面的血腥味更浓,一片昏黑。
蒋韫找了火把,跟在后面,火光照耀下,只见到屋内一片狼藉,明显是经过洗劫。
但魏长乐知道这户人家不只是被洗劫那么简单。
循着血腥味走进侧房,火光之下,一眼便看到地上的两具尸首。
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尸首伏在地上,一名男子则是将身体掩在上面。
男子后背和脑袋上满是刀伤,血迹斑斑。
“下面是他的女儿。”身后传来一名文吏的声音:“他女儿脖子上被刺了一刀,他想护住女儿,却被乱刀砍死。”
魏长乐双目如刀,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
目光移动,便看到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名赤身裸体的妇人斜在墙根下,双目还睁着,脸上满是惊恐和愤怒之色,死不瞑目。
“她被人用脑袋撞在墙上,活活撞死。”身后那人声音掩饰不住愤怒,“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不在山阴,躲过了一劫。”
蒋韫脸色也是发白,问道:“可有受辱?”
“半个时辰前,有一伙人跑到这条街劫掠,抢了十来户人家,倒没有伤人。”文吏回道:“有五六个人闯进这屋里,犯下大案。”顿了一下,才道:“母女都受辱。女儿应该是反抗激怒了贼寇,所以被杀,父母为保护女儿,也都被害。”
魏长乐沉默许久,才道:“丁县丞,好好善后。”
他出了房舍,外面一群人都是看着。
他也不言语,翻身上马,拍马而去。
丁晟等人却都是留下处理善后。
等快天亮的时候,两位佐官回到衙门,只见魏长乐坐在中堂的椅子上,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两位佐官对视一眼,心情也都是极其压抑,轻步上前,一起行了一礼。
堂内没有点灯,天还没有大亮,四周一片昏暗。
魏长乐眼睛有些发直,似乎在想什么,两位佐官也不敢出声,站在边上伺候着。
片刻之后,魏长乐才开口问道:“城中商铺可有被劫掠?”
“这倒不曾。”丁晟忙回道:“方才大致了解了一下,受害的都只是普通百姓。”
魏长乐语气淡漠,道:“将昨晚发生的案子详细记录,每户人家损失多少,死伤多少人,全都记录在案。”
蒋韫恭敬道:“卑职已经令人仔细盘点,很快就会将案录呈上。”
“堂尊,这些案子已经发生,追查凶手自然是少不得。”丁晟上前几步,凑近魏长乐边上,压低声音道:“但今晚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
“从前的规矩,夜里会安排人在城中夜巡。”丁晟小心翼翼道:“一般是一名快班衙差带三名壮班的人,一晚上也会有三十多号人在城中各处来回巡查。但快班现在没人,所以昨晚城中也就无人夜巡。卑职.....卑职觉得一夜之间发生诸多惨案,肯定与缺少差役夜巡有关。”
魏长乐道:“你觉得贼人今晚还会犯案?”
“如果衙门里没有足够的人手预防,他们肯定还会继续犯案。”丁晟抬手擦拭额头冷汗,“堂尊,昨夜发生这么多案子,此前山阴是从未有过。如果今晚贼人还要继续犯案,衙门却无法处理,城中百姓恐怕......!”
蒋韫也已经凑上前来,听得丁晟之言,连连点头道:“县丞大人所言极是。堂尊,衙门如果不能迅速处理这些案子,城中人心惶惶,恐怕还要生出更大的乱子。山阴真要乱起来,上面追责,堂尊.....堂尊和卑职等就难脱罪责,只怕要祸事临头。”
“两位觉得现在该怎么做?”魏长乐微一沉吟,才向两位佐官问道。
两位佐官对视一眼,却都是低头拱手道:“一切全凭堂尊吩咐。”
“蒋主薄,招募衙役的告示可张贴出去?”
“卑职已经派人张贴,正午时分会安排人在衙门前搭棚招人。”蒋韫苦着脸道:“可是卑职觉得今天未必能招到人,而且即使招到人,今晚也不可能立刻安排他们夜巡。”
“那伙贼人敢这么做,那都是凶悍之辈。”丁晟在旁道:“即使招募的新人巡夜,贼人都知道是新差,恐怕也不会畏惧。”
魏长乐看着丁晟道:“丁县丞,你去一趟马靖良那里,他是散校郎,手中有兵,就说城中有贼寇,问他要不要调兵协助县衙追凶。”
“堂尊,这......!”丁晟一怔,有些为难道:“咱们没有权力调动城兵啊。”
“本官没让你去调兵,是让你问问马靖良,城中有贼,他管不管?你现在就过去,本官等着回话。”
清晨时分,县衙正门外,一群悲恸不已的百姓跪伏在地。
昨夜城中灾难,许多百姓受害,一大早纷纷前来衙门前状告,求县老爷申冤。
不远处众多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围城一圈,议论纷纷,神色各异。
“一夜之间,这么多人遭灾,以前可是听都没听说过。”一名老者叹息道:“山阴县群山环绕,到处都是贼寇,出了城就要求菩萨保佑能平安无事。这以前好歹在城中不至于遭受贼寇的毒手,如今贼寇竟然跑到城里来作孽了。”
“他们抢掠财富倒也罢了,竟然歹毒到杀人,这以后山阴哪里还有避祸之所。”
“这么多百姓受害,现在就看县太爷怎么应付了。”有人道:“县太爷就是要保一方百姓的平安,若是无法保平安,他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叹道:“这县太爷才刚刚赴任,山阴是个什么状况他都没弄清楚,怎么干事?”
人群中立刻有一个声音接道:“咱们这位县太爷虽然刚上任,可是干的事情可不小。昨天衙门里的差役都被他驱逐,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儿。”
“昨天刚驱逐衙差,夜里贼寇就犯案,大伙儿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身边有人一唱一和道:“不就是没有了差役巡夜,贼寇才无所顾忌,在城中猖獗犯案。”
先前那人道:“这话不错。侯典史在的时候,衙差每日都巡夜,城中可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现在倒好,这位县太爷刚一上任,为了立威,立马就将一大帮衙差驱逐出衙门,这可就害苦了咱们老百姓。”
“谁说不是。”配合的人长叹一声,“我听说这位新任县太爷年纪轻轻,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年轻人好高骛远,只求自己威风,却不顾百姓死活。我只担心没有了衙差,那些贼寇还不会收手,这之后恐怕要犯下更大的案子。”
“贼寇还能怎样?他们烧了几条街,强辱妇人,还杀了人,难道还不罢手?”
之前那老者道:“刚才瞧见衙门张贴了告示,县太爷要招募衙差,有了差役,那帮贼寇就不敢作恶了。”
那两人立时都发出怪笑,却不说话。
“咦,你们瞧,蒋主簿出来了。”有人叫道。
只见主簿蒋韫从衙门内出来,身后跟着几名小吏,到了那群受害的百姓面前,说了几句,随即便将一群人带进了衙门之内。
“你们都瞧见了,县太爷可是连面都不敢露。”人群中立刻有人起哄道:“蒋主簿可不管刑名,他却跑出来处理此案,看来这山阴县衙也已经是乱作一团了。”
“以前都好好的,这新县令一来,山阴便一片混乱。”有人愤声道:“咱们山阴百姓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忽见到从衙门里又出来一群人,搬了桌椅,就摆放在衙门前,有人迅速搭建帐篷,有人则是抱着笔墨文书摆放在桌子上。
只听“呛呛呛”的敲锣声响起,一名小吏高声道:“大伙都听着,县老爷有令,自今日起在山阴招募差役。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都可以过来报名。一旦录用,即可编入县衙公职。”
四周众人都是低声议论。
山阴地处边陲之地,找个铁饭碗并不容易,而县衙差役那是普通人梦寐以求的好差事。
侯通和一大群差役昨日被驱逐出县衙,此事已经传遍山阴城。
现下衙门招人,大家都知道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心中也知道,侯通那干人只是被驱逐出去,却没有死。
如果此时上前报名,搞不好便会得罪侯通那干人,很可能会惹来大麻烦,甚至有杀身之祸。
侯通一伙在山阴城根基深厚,即使没了差事,那也是不好招惹。
那小吏喊了数遍,虽然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却无一人敢率先上前。
“入公门当差,不但有饭吃,而且惠及子孙。”小吏大声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可有人想要报名?”
一阵沉寂后,人群中忽地走出一名三十出头的壮汉,问道:“要成为衙差,可有什么要求?”
“年纪适宜,身强力壮,若是会些功夫更好。”小吏回道:“堂尊说了,不论出身。”
壮汉喜道:“草民打过猎,会射箭,不知可否?”
“那还不赶紧过来报名?”小吏也是喜道:“快过来。”
壮汉正要上前,却从人群中冲出一道人影,一个箭步窜到了壮汉身后,那壮汉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觉得屁股上一阵刺疼,却是那人手中拿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直接刺入了壮汉的臀部。
壮汉惨叫一声,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匕首,又往壮汉身上连刺两刀,扯着嗓子喊道:“谁敢报名,这就是下场。”
无论是衙门里的人,还是在场百姓,一时间都是呆住。
那人影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棉帽,面上竟然裹着灰布,根本看不清楚面孔。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这人调头便冲向人群,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惊呼声中纷纷闪躲,那人影却是飞一般跑开,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几名办差的小吏这才回过神,有人叫道:“追,快追!”
三班衙差,快班和皂班的人都被逐出县衙,如今衙门里能做杂事的也就少量临时壮班的人。
此刻衙门前也就三四名壮班的差役,不曾有过办案逮捕的经历,都是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有人已经跑上前,检查倒在地上的那名被刺壮汉,见得壮汉腰部一片血渍,立刻叫道:“快将他抬去医馆,不要耽搁。”又喊道:“赶紧禀报堂尊。”
围观的人们都是惊魂未定。
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县衙门前行刺,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但由此可见,在那些贼人心中,这山阴县衙狗屁不是,他们对这些官差没有任何畏惧。
那壮汉被迅速抬去医馆,更多的围观者则是纷纷散去。
那壮汉刚才第一个要去报名,已经让在场许多人心中振奋,大家都已经做好跟随上前报名的准备。
毕竟这样的机会确实千载难逢,实在不能错过。
虽然内心对侯通那伙人存有忌惮,但既然有人站出来,忌惮之心大大减弱。
可壮汉被这一刺,所有人都绝了成为衙差之心。
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明白,这出手刺伤壮汉之人,十有八九与侯通那伙人脱不了干系。
那壮汉被刺数刀,是死是活还无法确定,这当然是侯通那股势力对山阴百姓的一种警告。
这壮汉只是有报名的意向,便在青天白日之下被当众行刺。
如果真的有人入编,进了衙门当差,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大家都是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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