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况在午后有了好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女大夫在看诊”的消息传了出去,下午的时候来庄青如这里看诊的人多了起来。
大部分都是女子,对于她们来说,女大夫总会让她们心安些——虽然有个年轻的男学徒在帮忙,但总比隔壁有好几个男的盯着要好些。
而且据说这个女大夫耐心温和,医术高超,遇到特殊的情况,还会把人带到后面去看,更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一些私密事。
这日傍晚,庄青如接待一个看起来便有着难言之隐的小娘子,贴心地将人领到了后面,问道:“她多大了?”
陪她来的是她的阿娘,瘦弱又干瘪的农妇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咳出声来,“咳咳……快十七了,她身上一直没来,我实在担心的很。”
十七岁的小姑娘面黄肌瘦、身单力薄,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站在那里像是一颗小豆芽似得,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的结果。
对此庄青如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她是可以用药强行将她的月事催来,但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她太瘦了。”庄青如斟酌着用词,“我开点药,你还是得注意她的……吃食,还有不要让她碰凉水。”
这话说的有些无力,从这母女两人身上的衣着和面容可以看出,她们的生活过得实在不好,想要吃饱喝足并非易事。
“咳咳咳!”那位母亲狠狠地咳嗽了几声,咬牙道:“大夫只管开药,日后我便是不吃饭,也给她吃饱!”
她的日子过的确实艰难,丈夫无能,公婆又是重儿轻女的,家里所有的吃喝都紧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来,媳妇和女儿却不闻不问,十七岁的小娘子没有来葵水,他们也觉得无所谓。
这次若是不是县衙开了义诊,她用“不来葵水便生不了娃,嫁不了人”的借口来给女儿看病,女儿恐怕一辈子都要叫人耻笑。
庄青如对此并没异议,天下穷苦的人太多了,她救不了所有人,不过,“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也瞧瞧。”
“这……”那位母亲很诧异,随后感激地伸出手,“我,我……”
她最近也不舒服,顶着风寒还要忙前忙后干活,但是为了女儿她只能忍着。
庄青如给这位母亲把了脉,又问了一下身体状况,然后走出内间,让陆槐写了两张方子,耐心地嘱咐几句,将人送了出去。
“累死了!”她们是最后两个病人,今日的看诊已经结束了,庄青如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休息一下。
“给!”陆槐收拾好纸笔,给她倒了一盏热茶。
“我发现感染风寒的人有点多。”庄青如小口小口喝着热茶,道:“其实他们的病症都差不多,可以直接用一个方子治一下。”
“我也发现了。”陆槐捧着自己记好的文书道:“今日来看诊的有四十五人,其中有二十三人都是风寒不愈,开的方子也都差不多。”
其实这些病人已经是筛选之后的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准备、是个人要看病就往棚子里塞罢?来他们面前的一定是久病不愈、或是病情严重的。
如果能把这些感染风寒的人集中起来,集中救治,兴许在义诊的时候能看更多的人。
“得去找一下江立鹤。”陆槐道:“他是管事的人之一。”
“要不咱们想想其他的法子?”庄青如犹豫道:“他也挺不容易的。”
不是庄青如心疼江立鹤,而是他实在太忙了!
义诊乃是朝廷的命令,除了比阳县之外,唐州刺史也派人来监督,不过这是一件只有名誉、没有好处的差事,大部分官吏都只挂了个名,管事的人还是江立鹤。
江立鹤上面顶着好几个上官,下面对着一群义诊的大夫和百姓,还要忙着维持秩序、调配药材,闲暇时还要处理比阳县的公务,忙的脚不沾地。
可怜他那刚出生的孩子和在家里做月子的妻子,几乎都没时间回去看看。
听说比阳县的县令是个不管事的,庄青如都有点同情他了。
陆槐想了想道:“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他微微扭头,将眼神落在了一扇屏风之隔的、正在医病人的白胡子老者身上。
“他?”庄青如诧异。
“嗯。”陆槐点了点头,解释道:“他是太医丞之一,最擅长医科,此次唐州义诊,便是他领头的,若是得到他的点头,定能成事。”
庄青如撇过脸,“这你都打听出来了?你陆伯上身呐?”
陆槐没好气道:“午食的时候你不肯出去吃,我去拿饭食的时候听旁人说的。”
太医署和太医院不同,归于太常寺管辖。
如果说太医院是负责皇宫里的贵人们的身体健康,那太医署负责的范围更广,京城百官、宫人百姓、士兵禁军、甚至连狱囚犯人都在他们的治疗范围之内,
最重要的是它设有专门的考试制度,设有医、针、按摩和禁咒等科目,负责培养和发觉医学人才。
像是当年薛老太医就曾在太医署待过,后来才被太医院看重,调去了宫中。
想到薛老太医曾说过,太医署都是一群心思单纯、品性高尚之辈,庄青如觉得去问问也未尝不可。
想到便去做,庄青如对陆槐示意一下,两人来到了隔壁。
此时义诊已经结束了,但白胡子老者手里有个重病之人,他的左下肢全部溃烂,流出散发着恶臭的脓血。
白胡子老爷爷举着火烤过的匕首,眼都不眨一下,一脸严肃地给他刮着腐肉。
即便是已经服了麻沸汤,那人还是疼的不行,嘴里咬着布巾,额头上都是汗水,被两个男子死死按住。
这一番场景实在恶心又刺激,现场除了白胡子老者之外,也只有庄青如坦然自若,那两个学徒早已面色惨白,几乎快要吐了出来。
而陆槐则直接扭过脸,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烈酒!”白胡子老者清理完最后一块腐肉,大声喊道。
然而无人回答他,正当他想发火的时候,一瓶烈酒送到他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拿烈酒的白皙素手,直接将烈酒洒在伤口处,然后不等他吩咐,一瓶金疮药游送到了他的眼前。
接下来可以说是过于顺利了,每次不等他开口,最合适的东西便会出现在他眼前。
“好了,将人抬到后面,等他醒了再说。”处理完伤口,白胡子老者吩咐人将人抬了出去。
慢了一拍的学徒终于反应过来,麻利地端来一个铜盆,里面是热水和帕子。
白胡子老者简单清洗一下自己手上的血迹,这才笑着对庄青如道:“多些这位小大夫,义诊开始,太医署的博士和医师都被遣了出去,带来的两个学徒见识太少,一点儿小意外便吓坏了。”
庄青如微笑,明白这位太医丞是在向她解释为何太医署出来的人这么不中用,“无妨,民间百姓小病不治,大病爱拖,伤口恶化成这样也是有的。”
“是啊,太医署任重而道远呐!”太医丞感叹一声,道:“某乃是太医丞张真,还未请教小大夫名讳?”
外祖说的果然没错,太医署的人就是纯粹,一点架子都没有,她笑道:“儿姓庄,这位是儿的……好友陆君回,陆郎君。”
陆槐揭下脸上的布巾,叉手道:“陆君回,见过张医丞。”
“陆君回?”张医丞想了想,疑惑道:“你是张公的弟子,那个久病缠身的陆君回?”
看来陆槐这个“病美人”的名声在洛阳也是响当当的啊!
“正是。”陆君回笑着回道。
张医丞对陆君回如今的身体状况很在意,但他也知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于是便问道:“不知庄大夫和陆郎君寻某有何要事?”
庄青如和陆槐对视一眼,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张医丞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若当真如此,那确实是一件好事。”
张医丞接待的病人比庄青如要少,伤寒的人相对也少了些,主要是危急、怪异的病人都会优先去他那边,高热温病这种的反而多来了庄青如这里。
“此事非一家之言便能断定,不如张医丞取来其他大夫的病历,查看一下再做决定?”陆槐建议道:“而且伤寒的方子,张医丞也可以指点一二。”
庄青如看了他一眼,明白这是陆槐在为自己考虑,其他大夫如果也是这样, 那就说明集中救治的必要性,而有张医丞亲自验了方子,点了头,则更具有可信度。
“如此,也好。”张医丞当然不会因为一两人的建议就下决定,他招来长随,吩咐了几声。
长随很快跑了出去,然后取来十余份写好的病历。
“果然如此。”张医丞只看了几页,便判断出庄青如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确实有不少染了伤寒病人,而且病症都差不多。”
庄青如和陆槐对视一眼,明白这件事算是成了,至于伤寒方子,那就不用她们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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