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爷爷,竟真的是你……这些年您过得好不好……”萧叹美玉一般的面容也骤然布晶亮的泪水,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小少爷,我们快进屋说话。”顾老伯连忙将二人请进了屋,点上了一支蜡烛。
“从萧将军出事后,大家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将军府,只剩我一个人了。”顾老伯说着,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老奴守着萧将军老宅,誓死守护萧家世代英烈的灵位。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镇北大将军是个儒将,他敬重萧将军的为人,并没有为难我,甚至还隔三差五差人给我送东西。”
“顾爷爷,这十几年来……您受苦了……请收孩儿一拜。”萧叹单膝下落就要直愣愣地跪地上,被顾老伯扶了起来:“小少爷,老奴受不起啊!”
卫岚坐在一旁,只觉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顾老伯请着萧叹往里走:“小少爷,既然回来了,去给你爹他们上柱香吧!”
这屋子里陈设简陋,毫无人气。卫岚脚步迟疑,只觉屋内阴风阵阵。
她不愿,也不敢往里走,只能拉住萧叹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摇头。
这时候,顾老伯好像才注意到卫岚,问萧叹道:“小少爷,这位是?”
萧叹揽过卫岚的肩头,正色道:“这是我的未婚妻阿岚。”
“小少夫人好,失敬失敬。”顾老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本来就驼背的老人弯得更深了。
卫岚连忙扶起顾老伯:“顾爷爷,您太见外了,叫我小岚就好。”
顾老伯坚持请二人去萧家列祖列宗前磕个头,好让老祖宗们放心。
卫岚的手心冒着细密的汗珠,心虚不已:没有一个杀人犯的子女能够坦荡无畏地站在受害者的面前。
她的手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牢,狂跳不止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双大手的主人比她还心虚。
一个冒牌子孙,怎敢站到满墙的灵位前欺骗别人的列祖列宗?
可是,萧叹已别无选择。
灵位之下,卫岚和萧叹各怀心事。
卫岚在为父亲所做的一切忏悔,不求能够获得原谅,只希望萧将军在天之灵不要迁怒于萧叹——这个爱上仇人之女的傻子。
而萧叹的所思所想,就复杂多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是看不到底的深沉。
窗外,大雨倾盆。
好不容易停了小半天的雨,又不管不顾地下了起来。
若是此时,只要响起一声闷雷,萧叹都很难再将这个孝子贤孙演下去……
可是没有雷声,只有暴雨如注,仿佛天破了洞一般。
跪在萧将军的灵位前,萧叹突然在想,萧将军饮剑自刎的悲剧会不会真的是他父王造成的?
那个连曾经的北柔子民都一致认为的暴君。
若真如此,那么此刻跪在萧将军的灵前,要忏悔的可太多了……
夜更深一些的时候,卫岚和萧叹在顾老伯的略施小计下,硬是被塞到了同一个房间里。
临走前,顾老伯还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小少爷,萧家可就靠您延续香火了。”
萧叹涨红了脸,低声道:“真的没有别的房间了吗?”
顾老伯笑得为老不尊:“房间自然还多着呢,被褥却是没有的。小少爷,你也不小了,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一向口齿清晰的萧叹竟被顾老伯绕了进去,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反驳。
不等萧叹回答,顾老伯便拉上了门,捂着嘴笑着离开了。
门并没有从外面被锁上。
顾老伯嘴上虽然那么说,心里还是很尊重萧叹的看法。
还在自己动手整理被子的卫岚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见萧叹还在房间里,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老宅里只剩下蜡烛,没有多余的油灯。
屋子里昏暗,卫岚更看不清萧叹异样的神色和红得发烫的脸。
她只是坐下来倒了两杯茶,轻叹一声:“这蜡烛可真暗。”
萧叹在心里暗想:这个顾老伯,真是为老不尊!不过倒也心细,连茶水都准备好了。
“阿岚,你若是喜欢亮一些,也不是难事。”萧叹说着走到了卫岚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一簇银色火光在他弹指间便呼之欲出。
卫岚握住萧叹的手,银色火光瞬间黯淡下去:“萧哥哥,不用了,喝杯茶你也该回你房间睡了。我睡觉的时候喜欢屋子里黑一点,睡得更香。”
话音落下,对面却是沉默,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丝诡异的沉默。
烛火昏暗,卫岚看不清萧叹的脸,只觉得他今晚有点奇怪。
卫岚也不去想那么多,先喝一口茶润润嗓子……
等一下,这茶怎么这么辣!
可已经倒进嘴里了,总不好吐出来,无奈之下,卫岚只好硬着头皮把嘴里的酒咽下去。
“这茶壶里装的怎么是酒!”卫岚被辣得眼泪直流。
萧叹闻言,将他那杯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笑道:“倒是好酒呢。”
“辣死了,什么好酒……”卫岚委屈巴巴。
“你细细回味一番,是不是有一股子醇香甘甜?”萧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问。
卫岚咂咂嘴,若有所思道:“好像确实是耶!好神奇,难怪那么多人爱喝酒呢!不过,萧哥哥,我记得你可不是个酒蒙子,今晚怎么也这么有兴致呢?”
“可能是故地重游,加上秋雨绵绵,想要借酒浇愁吧?”萧叹苦笑了一声,自斟自饮了起来。
卫岚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将杯子举到了萧叹面前,笑道:“你没听说过借酒浇愁愁更愁吗?”
萧叹与她碰了杯,轻哼了一声,笑道:“我倒要看看,我还能再愁到哪儿去……”
窗外,无星无月,夜空漆黑。
雨水敲打着窗户,鞭打着窗外的枯枝败叶。
雨声哗哗作响,如同天际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仙人将天上的河水引到了人间。
下雨天,走在路上的人淋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屋子里的人,听着雨声,望着天地间交织的雨幕,却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人喜不喜欢雨天,要看他身在何处。
上半夜,萧叹和卫岚举杯对饮,三旬酒后,已各自有了几分醉意。
卫岚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吃力地起身道:“萧哥哥,很晚了,你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可萧叹好似没听到一般,以手扶额倚在桌面,半眯着眼,好像已经昏沉醉倒。
“萧哥哥,别闹了……你酒量比我好……我知道你没醉,你该回去了……我好困……”卫岚伸手去摇萧叹,却没想到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整个人坐到了他的腿上……
卫岚慌了神,酒也醒了几分:“萧哥哥,别胡闹!”
“我想留下来。”萧叹的眼眸直直地对上卫岚湿漉漉的小鹿一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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