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凝拿了新灌的热汤婆子进来,一眼就被烛光旁的才人吸引了。
这几日董才人一扫萎靡和不悦,虽还拘在钦安殿不能面圣,可还是遣她收拾了华服首饰。
今日也是打扮的娇艳动人,烫金在桃红色的底色上艳丽逼人,粉面桃花妆,鬓上簪了新鲜的红梅,与清冷的寺殿和被禁足的境地极不相称。
平时董才人都是潦草抄完了就急着送出去,这几日却有了兴致来细细端详,还……还笑的这样欢喜。
不像看经文,倒似见着心爱之人……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绿凝就一个哆嗦,赶紧把这荒唐的念头抛下,把手里的汤婆子塞到了董才人脚边。
董才人挨着热乎乎的汤婆子,又将因为举着佛经看了半天而凉丝丝的手放回了暖炉上。
听着耳边悠扬醇厚的诵读声,随口问道:“怎么还是他在念?也不晓得大殿里冷不冷。”
绿凝答话,“听管事的说,若生大师一念就是一整日,水米不进……”
绿凝说的一板一眼,但董才人却变了脸色,“狗奴才!”
“奴婢该死。”绿凝不明所以,乖顺地跪下请罪。
董才人说的却不是她,“陛下信任他,让他做钦安殿管事,他便是这样苛待僧侣的?”
绿凝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是若生大师自己不愿进食,许是因为潜心修炼的缘故……”
绿凝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着董才人,拐了个弯道:“或许是为了给您抄录血经,大师说,需得断食、禁盐。”
她本是病急乱投医,可董才人转怒为笑,“谁稀罕那劳什子的血经!”转头吩咐绿凝,“把人给我叫进来……再吩咐管事的,我要吃宵夜,给他一炷香的时间,送到我房里!”
钦安殿主殿内,三世佛前。
若生潜心诵经多日,却始终没能重拾内心的宁静。
在不急不缓的木鱼声中,思绪回到了师傅安隐大师辞世的哪一日。
也是今天这样冰寒雪冷的浓夜,在偏僻简陋的草庐之中,安隐大师自知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将他叫到床前,嘱托了许多。
若生已经记不得了,但他却还记得一贯精神的师傅,短短几月就成了行将就木、垂死暮年的老人。
他本以为,师傅修行一生、行善积德,定会如师祖一般坐化金身,谁料却只能潦倒收场。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的一己私欲。
让师傅犯了口孽,又痛失佛宝,心中郁结,悔恨垂死。
“师傅,佛曰,‘上从诸佛,下至傍生,平等无所分别’,可为何当权者却可操纵命运,颠倒善恶?这又是什么道理?”若生终究是满心仇怨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安隐心神巨颤,知晓他的佛心已经动摇了。
拖着病体,不顾劝阻,废了最后的心神,为他算了最后一卦。
不料算完了,安隐便口喷热血,老泪纵横,喃喃道:“造孽呀!你虽处红尘之外,却终究会牵连尘世之人,为了妇人棋子,沉溺于富贵权利之所,终究害人害己,迷失本心……只恐,不得好死……”
字字锥心,若生一字不敢忘。
安隐干瘦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若生,答应为师,此生不出灵感寺,不入名利场,你方能保全此生!”
若生却摇了摇头,引得安隐直叹冤孽,“罢了,这是你的命数……佛心已动,你已经不宜再做灵感寺的住持方丈了,去历你的尘世劫数吧。”
最后,若生便眼睁睁看着,看着安隐便如寻常的暮年老人一般,咽尽了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苦修多年,一朝破戒,尚且比不过欢纵一生的凡夫俗子,那他这么多年又是修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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