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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只许官兵放火


  根据云天宗的传统,拜师仪式过后,师父总会给新弟子一件宝物作为拜师礼,从此弟子闯荡行走于修仙界,这件宝物将暂时会是他身上最拿得出手的物件。

  曾经的南扶光得到了摇光剑。

  本来大家翘首以盼,鹿桑这一次会得到什么,谁知道南扶光一番动作并潇洒从大殿抽身离去后,宴几安居然直接无视了众人所谓的期盼,没待太久便跟着离开……
  走的时候没说去哪,但那一反常显得不那么放松的背影,明摆着是往桃花岭方向赶。

  宴几安向来守礼数。

  并不是太久没收徒弟忘记了应有的环节,他离开之前,用鹿桑才听得见的声音淡道:“你已有伏龙剑。”

  宴几安的羽碎剑是以上古神凤陨落时,撕裂的羽翅熔炼而成;
  鹿桑的伏龙剑,则是用真龙陨落后,存留下来的最尖锐的獠牙锻造而成。

  羽碎与伏龙,是宿命感非常强的一对雌雄剑。

  鹿桑至今还记得自己得到宴几安递来的伏龙剑时内心有多么欢喜,她抱着伏龙剑,兴奋地告诉宴几安,会早日将它炼为本命剑——
  本命剑即为剑修人剑合一境界,剑修一世只得一把本命剑,得本命剑者与剑魂融合,从此剑从心生,剑在人在,剑碎人亡。

  面对鹿桑的兴奋,云上仙尊语气正如往常一样平静,告诉她:无须言谢,这本就是你的剑。

  当时开心到没有仔细考究过他的说词是否过于冷漠,而此时此刻单独被扔下站在大殿,鹿桑终于感觉到后知后觉的尴尬……

  面对师兄师姐们凑上来与她搭话聊天,她只能强颜欢笑,一名身着浅蓝色道袍、大约是来自炼器阁的师姐羡慕地说:“伏龙剑与羽碎剑同等,不属于仙器也不属于神兵,是跳出三界六道众生属性的宝器……天底下哪个剑修不梦寐以求这等宝剑,师妹好福气。”

  鹿桑下意识地偏头望了望云上仙尊离开的方向。

  随后收回目光,停顿了下,脸上绽放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低下头小声地说:“是啊,我好福气。”

  ……

  为了避开众人探究的目光,鹿桑匆匆告辞了所有人,回到自己位于赤雪峰陶亭的临时住所。

  那又是一个对外人提起时,他们不约而同都会露出“你住在陶亭啊那里千百年来没住过外人呢”的暧昧表情,但只有鹿桑知道,陶亭比想象中更大,她所在的偏殿距离宴几安所在的寝殿……
  按照直线距离来算,怕不是隔壁赤日峰桃花岭的南扶光还近些。

  思来想去,思绪最终又拐到了南扶光身上,鹿桑敲敲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南扶光与宴几安相识百余年,又岂是她这一个半路空降的人可以比的?

  哪怕她是神凤。

  光想到这件事,内心就有一片淡淡的酸意扩散开来,对于这种情感鹿桑很是陌生,倚在床边胡思乱想便有些昏昏欲睡,今日本是她拜师的好日子,自然不会有人不开眼地让她下午去青云崖听讲习武,索性便睡了……

  她做了个有些复杂的梦。

  ……

  很多很多年前,世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沙陀裂空树枝叶扶苏,其叶如芥,树冠如盖冲入云海,树木根茎盘踞于大地,犹如远古混沌开天辟地巨兽的爪,分割仙、凡尘、地之三界。

  不净海的东岸,凡尘界是四季分明的模样,夏季的星空尤为璀璨。
  横贯皎月的银河像是被神仙打翻了承装宝石的沙盘,星辰闪烁,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无限的可能。

  「‘当我说出‘你‘这个字,我的意思是,一百个宇宙‘。①」
  树下的少女“啪”地合上了手中的书籍,和他们平日里看得卷轴不一样,那是由很多很多页的纸张装订而成的厚厚的一本。
  少女歪头看着沙陀裂空树树干下,钻出土壤的粗壮树根旁,缚手而立的男人。

  「我在和你说话。」她不满地嘟嘴。

  「你又在看奇怪的书。」男人将实现从一支繁茂的树枝上收回来,「地界的人寿命很短,见识也有限。」

  少女睁大了眼:「这不是奇怪的书,他是人类的天才诗人创作的……而且正因为地界人类寿命短暂,所以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地过好每一天,这让他们的罗曼蒂克之心呈几何倍数增长。」

  男人显然是听不下去她的胡说八道,转身绕到了树干的另一边。

  少女扔下了手中的厚重书籍,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这其实是一首情诗,嘿嘿,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男人低下头,这让鹿桑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与宴几安的五官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加成熟稳重,眉眼之间似乎总是承载着疲惫。

  「要有什么反应?」他问。

  「我们就要结为道侣了!」少女不难道,「你就不能有点表示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那双沧桑的眼中沾染上了一点点笑意——光是这一点笑意足够让少女的心中炸开绚烂的花,她看着他抬手,从沙坨裂空树一枝垂落的树枝上折下一枝。

  粗宽的树枝变作了一块有些糙的木块,男人指腹在粗糙的一面拂过,少女发出惊呼,看着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木牌上——

  「鹿长离」。
  「宴震麟」。

  前者轻吹过雕刻而卷起的木屑,伴随着他的动作两个并排的名字散发着淡淡的金色箓光,他抬手一掷,木牌落在了很高很高的树干上。

  「可以了么?」

  他垂眸看过来的时候,天地万物好像都陷入了片刻的宁静——
  不闻夏季虫鸣,银河似乎闪烁了一下,只留晚风吹过沙坨裂空树树冠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它会……」少女哽咽了下,「它会一直在那里吗?」

  男人收回了目光,回过头看了看伴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的木牌,「嗯,」他说,「会的。」

  所折那一支树枝无声蔓延重新生长,抽芽卷叶伸展后,悄无声息地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

  鹿桑醒来后胸腔还在砰砰的跳动。

  梦中她拥抱着男人时满心的欢喜与满足的感觉似乎蔓延到了梦境之外……
  她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随即意识到那应该并不是单纯的白日发梦。

  她在后山姻缘树下找到了宴几安,再见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她不如自己准备好的那样平静——梦中那双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眸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当坐在姻缘树枝干上的仙尊俯首平静地望过来时,巨大的落差让她呼吸下意识一窒。

  姻缘树枝叶错落,挂满了叮叮当当随风碰撞的木牌,木牌上皆用金色的字体写着云天宗弟子的名字——

  过去的。
  现在的。
  未来的。

  有的已成道侣,有的单纯只是将心仪对象的名字和自己放在一起许愿,还有的木牌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打的已经腐朽,金色名字变成了灰色,象征着其命星的陨落。

  宴几安淡雪清色的道袍下摆伴随着他俯首的动作轻晃,伴随着树影摇曳的沙沙声,鹿桑没想到总是不近人情的云上仙尊也有思绪繁多的时候。

  她假装并未看见他手中上一瞬还在若有所思摸索的木牌。

  她靠近了树下,仰起头:“师父,一个人的名字可以被挂在树上两次吗?”

  宴几安脸上未见任何诧异,只是沉默片刻,在开口时是笃定的语气:“你想起来了一些事。”

  “是,想起来了一些。”鹿桑不懂是该惊讶他早有所料还是气愤,咬了咬下唇,“那个木牌还在吗?”

  停顿了下,她用近乎于执拗的语气强调:“你说过,它会一直在的。”

  宴几安随手将手中的那木牌挂在了身边的高枝上,随即在树枝上轻轻一撑,他飞身落在姻缘树最高的树冠之上,自顶端摘下一块木牌,落在鹿桑身边。

  他将木牌递给她。

  「鹿长离」与「宴震麟」的名字还在,只是「鹿长离」闪烁着金色的流光,而「宴震麟」名字则是没那么明亮的灰褐色。

  这象征着神凤的命星觉醒,而真龙虽然已经降世,但因为尚未渡劫,还不是完全体。

  手中握着木牌,用力至掌心被边缘压至失了血色,鹿桑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仙尊,又问了一遍刚才被忽略的问题:“一个人的名字可以被挂在树上两次吗?”

  宴几安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姻缘树,目光大概是在方才他挂上手中木牌的地方掠过,“我说过,沙陀裂空树枯萎前的一切都已是过往,你不是鹿长离,我也不是宴震麟。”

  “如果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为什么我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来?!”

  “因为你回到了云天宗。”
  宴几安闻言,淡淡笑了笑,“你我前后于云天宗觉醒并非巧合,世间从来没有那么多巧合。”

  “那这块牌子为什么会被挂到云天宗姻缘树?如果沙陀裂空树枯萎前的一切都已是过往——你为什么要把它从沙陀裂空树挪到云天宗来?”

  面对鹿桑越来越急的语气,云上仙尊却再次有些放空。

  鹿桑望入他空洞的眼,从梦中醒来时心中满满的欢喜造就了现在的无力——她不过在这一世活几十年,却好像因为一段梦境,承载了另一段持续了数百年的感情。

  她停顿了下,疲惫地闭上眼:“如果你都不在意了,你从来没想过要等我……”

  宴几安没有回答。

  他不想告诉鹿桑,其实大概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真龙与神凤过去的姻缘木牌是他从沙陀猎空树摘下来放到云天宗的,很多年前,他刚刚降世的时候就将之找回来。
  甚至没人知道这件事。
  但是。
  神凤迟迟未降世,当修仙界与凡尘界一切都变得越发的糟,四季颠倒,凡尘间连续几年夏季洪水蝗灾,冬季大雪数月不断,修仙界则是低阶修士的每一次突破意味着一次渡劫……
  人们总觉得哪怕是真龙降世为完全体,也可以稍微拯救三界六道如今的局面。
  所有人开始着急他渡劫的事,谢从查阅了许多古籍,第一次提出如果神凤不出现,其他道侣或许也可以替代神凤的位置——
  那一天,云天宗宗主问他,南扶光行吗?

  他以为自己会拒绝,但是他以沉默,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鹿桑和南扶光,究竟是谁先来后到?

  “若你很在意这个,就将它砸了罢。”

  宴几安道,语气一如既往无情。

  木牌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少女一直隐忍的眼泪夺眶而出,终究撞入仙尊的怀中。

  清风吹拂而过,姻缘树上的枯叶飘落,落在少女消瘦的肩,因为微微的颤抖又落于尘土。

  ……

  桃桃将姻缘树下的短暂拥抱用双面镜的记录功能定格,并以高清□□未修正格式,原样上供给了南扶光。

  对此,南扶光很难不破防。

  “他因为我和一个杀猪的聊了两句废话,收走了我所有的双面镜!所有的!连好几十年前只有对话功能的老款都没留下!现在却在姻缘树下面抱着鹿桑哭来哭去!好家伙!我直呼一个好家伙!从未见过如此标准的只准官兵放火!那作为很想点灯的老百姓我该怎么着,砍了他的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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